如果不是哭了那麼一場。


 



前晚將近十點來到拉納,一上二樓,當那迎面襲來的冷氣打得全身肌肉驟然緊縮時,我就應該有所警覺的,「好冷啊!」我抱著雙臂,對門市妹妹們說。


 


我原想直接又下樓的,反正都快下班了,卻又想,「快兩天沒來店裡了,還是看看有沒有甚麼事吧,雖然快下班了,也至少還有半小時,在外面晃這麼久也是無聊。」於是,就這樣又坐到自己的電腦桌前窮磨蹭。


 


差五分十一點,算算時間,老闆快到了,「Jodhaa,我好像冷氣吹太多了,頭有點痛起來了,我包包放這邊,請老闆幫我拿,我就直接往回家的方向散步去了,看能不能流些汗、散散熱。」


 


「好啊。」如果不催Jodhaa,她總捨不得下班。


 


下樓正要往美國街底的電影公園走去時,老闆喊住我,他正從街口徐徐走來,「去哪裡啊?」


 


原已起步的我,知道他肯定又要說我神經病了,只好站住等他;「等我一起開車回家就好了啊,這麼晚走路,沒有很奇怪嗎?」


 


果然。


 


 


我不想老闆總是覺得自己的老婆行為很奇怪,何況,這次的確是有正當理由的,於是,抱住他那中年的肥肚腩,我撒著嬌緩緩地說:「頭很痛,想走路運動運動、流流汗,看這樣會不會比較舒服一點;你快點上去弄好就來接我。」


 


「哦~好吧。包包呢?」


 


「在樓上,你幫我拿。」


 


「好啊,手機有沒有帶?」老闆語帶叮嚀。


 


「有,甚麼都沒帶,就只帶手機。」


 


「好,我馬上來,妳慢慢走,不要走太快。」老闆認真看待我要「運動」這件事。


 


就這樣,如果不是體力不支,我可能就直接又走回家了。


 


老闆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快就隨後跟來,我坐在上橋前的公車站牌長椅上,等了有十分鐘那麼久,如果不是真的除了手機甚麼都沒帶,連家裡鑰匙都沒有,我早就跳上任何一輛可以馬上載我回家的車了。


 


終於回到家,已經快十二點;走的路不夠多,流汗的狀況沒有預期好,所以沒有散到熱、也沒有排到毒,白折騰了半個多小時。


 


頭痛持續,因此,做完禮拜後,我就直接倒在床上了;我想,如果可以順利一覺到三點,那麼,封齋還是沒問題的。


 


可惜,不管我怎麼念力,頭就是隱隱痛著,睡不入眠;我只好又爬起來,準備給自己煮杯熱奶茶。


 


但見,雖然才返台第三天,卻已經調好時差、恢復體力的老闆,正開著客廳的大台冷氣,精神大好地在跟巴基斯坦熱線,「天啊,颱風耶,一整天連太陽都沒有,你竟然冷氣開那麼強!」我深深懷疑,老闆其實是在吹心理補償的,在印度、巴基斯坦那三個星期,肯定把他熱壞了。


 


老闆忙著熱線,沒有餘暇搭理我。


 


大概思念總在別離後開始吧;老闆回來這三天,從早到晚,每天都有接不完的電話,不是公婆、小叔,就是表舅們,另外還有一個湊熱鬧的卡卡將(阿富汗裔友人),連凌晨三點多,都還一邊吃封齋飯、一邊講電話,我甚至都還沒有跟他好好說過話。


 


我也不吵他,靜靜地喝完自己的奶茶,靜靜地又回房去;無奈的是,從臥房到廚房,雖只是短短的一來一往,卻足以讓冷氣的風勁穿透血軀,並且讓才剛入喉的奶茶熱能,瞬間釋掉;嗚,頭痛持續。


 


沒有普拿疼,也睡不下,唯一能解當時的頭痛,我知道有一個方法,但老闆肯定大怒;一想到客廳裡強勁的冷氣,我甚至連走出房門跟他溝通的念頭都沒有。


 


就這樣,我在房內強忍著不適,無法睡,也不能讀,甚至連聽些軟音樂的興致都提不起來;老闆卻在房外熱熱鬧鬧、活力十足,彷彿一天才剛開始。


 


我終於心有怨懟地開始想著:「一個人的封齋原本好好的,都被你打擾了啦。」


 


在這之前,一個人的封齋,為了可以在封齋時刻有吃早餐的感覺、有新的一天正要開始的期待,除了老闆回國前才作息大亂的那兩天,每晚下班回到家,不管怎樣,我一定都讓自己先睡過一輪,或三小時、或兩小時、或一小時、半小時、甚至只有十分鐘都好,至少,我總是睡過了才起來封齋的;經訓原本就不鼓勵整夜不睡,等吃過封齋飯卻又立即大睡。


 


 


眼看老闆一點兒也沒有要上床睡覺的打算,掛完電話後,外面好不容易靜下一會兒,許是上網去了;不久後,卻又聽到音量還算清澈、宏亮的阿拉伯文古蘭經聲響起。


 


「太過分了,難怪之前網路上看到有人埋怨說,他們的外國穆斯林鄰居,齋戒月裡整夜不睡,鏗鏗鏘鏘的,吵死人。眼下不就是嗎?」我在心裡咒罵著。


 


「現在要是去叫他關掉音響,肯定又要被念妳不虔誠啦妳都不聽古蘭經啦,齋戒月就是要多聽古蘭多讀古蘭等等等等.........」想到老闆總是一副全天下只有他們這種把古蘭經隨時掛在嘴邊的人才是信士的態度,我繼續按捺走出房門抗議的念頭。


 


我的隱忍,我的壓抑,終於在鬧鐘響起、老闆走進房門的那一刻,慢慢傾瀉而出,「起來囉,準備封齋飯囉。」當老闆坐到我的床邊發現我竟淚流滿面,抽咽不止時,他一時驚吒,不知能說甚麼,而我也已分不清到底是因為頭痛一整晚而哭,還是因為隱忍老闆一整晚而哭了。


 


我不希望老闆又覺得我莫名其妙,無緣無故哭甚麼,所以,連珠砲地吐出積壓一整晚的無辜、無奈、不滿、委屈.....等各種情緒「%&@︿*%(%#$@$%@%%#&...............


 


 


「反正我沒辦法封齋,也不想為你準備封齋飯了,你自己去弄吃的、自己封齋吧。」我雖心裡極度不快,卻仍盡量以平穩的口氣說出最後結論。


 


老闆理虧,悶悶地沒說甚麼,走出房門獨自封齋去,大概也知道沒有時間爭執對錯。


 


 


我直到封齋時刻截止前,才走出房門,「今天確定是不封齋了,可頭痛的問題還是要解決。」


 


煮了泡麵,喝了熱湯,滿頭大汗、全身濕答答後,撕裂感終於緩緩退去,心中卻不免懊惱,「要是早半個小時來喝這碗熱湯,或許今天還是可以封齋」,但已經來不及了,我於是用殘餘的力氣,寫了《亂世佳人》日記。


 


我原本有信心可以好好把後面十天的封齋做完的,如果不是哭了這一場的話。


 



再好好坐下時,我對著老闆說:「你要跟我說對不起。」我以教導犯錯小孩的口吻,溫婉的說著。


 


「為什麼?」老闆一副看我不知又要演甚麼戲的笑開了。


 


「因為你害我今天沒有封齋。」我把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又重複了一次。


 


「是妳要跟我對不起!」老闆理直氣壯地回我。


 


「為什麼我要跟你說對不起?」既然「孩子」他理直氣壯,我也必須了解他的邏輯所在。


 


「因為你disturb me,害我也心情不好;而且,妳早上沒有弄封齋飯給我吃,讓我自己弄。」老闆的邏輯是,他根本不知道我那麼不舒服,也根本不知道他吵到我了,他怪罪我沒有說,害他揹不知情的罪;而且,他覺得自己才剛回國兩三天,都還沒有休息夠,我竟然那麼不體貼,讓他自己弄封齋飯吃。


 


我啞口無言。


 


「好,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說;對不起我沒有弄封齋飯給你。」就事論事,既然你有理,那我也心甘情願地一邊點著頭、一邊說對不起;我非常了解「身教」的重要性。


 


 


老闆沒料到我這麼爽快,突然沒戲接,一時不知能跟我鬥甚麼嘴來似的,反倒面露不忍了。


 


「那現在換你要跟我對不起了吧?」一定要讓老闆接受「他必須為我的委屈負點責任」這件事,不然他永遠不懂得要顧慮他人感受。


 


「%#&*($#&((%$@%」


 


老闆繼續解釋,是我沒有告訴他這個、我沒有告訴他那個,說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我心裡在想甚麼、不知道我在房裡發生甚麼事,所以堅持他自己才是無辜的一方。


 


「昨晚下班時,你就已經知道我頭痛了,你回家後有問過我舒服一點了嗎?沒有。」


 


「我後來又出來煮奶茶的時候,你也知道我頭痛還沒好了,你整晚有進來看看我有沒有好一點嗎?沒有。」


 


我一條條列出老闆不夠細心、不夠體貼的證據,並且歸納出,是因為他的不夠細心、不夠體貼,才會害我頭痛、不舒服一整晚,最後導致我沒有封齋。


 


「好~對不起~~這樣可以了吧。」老闆終於看似心甘情願其實還是臉帶戲謔地說出口了。


 


「你看,明明兩分鐘就可以結束的事情,你偏偏就是覺得自己沒有錯,偏偏要繞一大圈、要爭那麼多事情,最後才承認自己不夠體貼。」我沒有力氣繼續追究「道歉的誠意」這件事,凡事總要慢慢來。


 


呼,關於「家教」,我可也是用心良苦哪。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亞瑟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